第三十九章 端严_赤心巡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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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 端严

  每岁仲春卯月之初,斗指正东,“龙角星”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,故称“龙抬头”。

  真龙起势也。

  二月二的时候,当今楚天子召集宗亲勋贵,在上林苑春狩。

  这是楚国开年最重要的活动,可以类比于岁尾的年祭。

  宗室子弟夸耀武功,勋贵无忘武绩。

  在整个武狩期间,天子未有一言,只在礼官鸣鼓后,驰马三巡,点射鬼罴三只。

  福王熊定夫陪驾君前,一边点检猎物,一边问天子,接下来是西行还是北去。

  上林苑西猎鬼物,上林苑北猎凶兽。天子春猎邪祟,鼓平今岁,安靖四方。

  天子曰:当归矣。

  遂草草结束这场本该为期七日的春狩。

  时上大夫张拯,不解天子之意,问于好友李蘅华。

  李蘅华是章华台新设的十二枢官之一,向以智识称名。

  恰好诸葛祚路过,李蘅华就请他作答。

  年仅十二岁的诸葛祚说,皇子熊度当归来期在三月。

  张拯这才想起来,大楚皇族向有武狩传统,熊度十五岁的时候,独自猎杀一头鬼罴,震动朝野。

  回去之后他就写了一封奏疏,言“父子当见于阳春。”

  这封奏疏被天子留置,不批也不驳。

  此事传出去,时人都以为诸葛祚所说,是星巫诸葛义先的意思。

  “遂天下迎度皇子者不绝。”

  更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祥瑞出现。

  比如,南岭山崩,有碑石出,碑曰“猎罴者主东宫”。

  这些乱七八糟的谶谣,搞得人心浮动。

  实在地说,当今天子御极以来,掌权极稳,强军富民,国内安定,国力渐长,长期都被视为明君典范。但道历三九一七年,成为其治政生涯的重要转折点。

  对外输了河谷战争,在内囚禁秉正直言的贤德皇子熊度,颇显刚愎之态。前段时间又放走罗明月净,让天下最大的青楼“三分香气楼”完成迁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皇帝大革朝政,深刻触动了世家贵族的利益。

  越国革世家,也是文景先削白氏,再割革氏,把旧勋砍得差不多了才动手。就这也没见着什好结果,姓文的把自己都革了。

  姓熊的又神圣到哪去了?

  楚国世家根系蔓延几千年,不是你皇帝说斩就斩的。

  楚国的天下是谁帮你打下来?

  渐渐的,“晚节不保”、“昏庸旧年”之类的声音,也有出现。

  以百年为期的统治生命来说,楚天子掌权还不到六十年呢,都不及齐帝姜述掌权久。而竟被冠以“政老”之名。

  皇帝掌握最高武力,牢牢把握军权政权,孤意之下,政令仍然得以推行。

  四大享国世家几乎是几位国公的一言堂,他们集体表态支持天子,朝野便没人敢直接阻碍政令一一只有零星几颗人头,都不够刀割。

  但偌大帝国,广大的中下层贵族,却未见得都能“深明大义”――这倒也是废话,在屁股面前,什都是虚的。“深明大义”才是违反人性的事情。

  楚国在一种异样的气氛前行,政治有明显地分层,一边人声鼎沸,一边道路以目。熊氏皇族依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,得到机会的广大平民愈发拥护爱戴,但在天与地之间,也有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眺望,带着审视,乃至于敌视。

  不然不至于出现几句谶谣就人心浮动的情况。

  人心思变,说明确实是有很多人想要改换日月。与当今天子政见迥异的贤皇子熊度,就成了最佳的选择。

  说回诸葛祚。

  诸葛义先早年收了许多弟子,后来陆续都死去,没有一个活下来。人们都说是天机反噬所至。

  诸葛义先为楚国窥得太多天机,他自己功参造化,神通盖世,扛得住反噬,他身边人却没有那硬的命格。

  其中有一个叫焉翎的弟子,祖上据说是蛮人归化,乃楚国历史上有名的蛮军【鬼山军】之后一一这支军队在对抗景文帝南侵的战争,几乎打干净了。

  在诸葛义先的一众弟子,这个焉翎尤其凄惨,旁人只死一个,他死一家。小时候整个家族便亡于一场大祸,其人仅得身免。前几年的时候又得了一场怪病,以至举家死,血脉只剩最后一人。

  这个孩子就被诸葛义先收养了,视为己孙,改再读27分钟姓诸葛。

  诸葛祚有这样的身世,他的早慧也带着一种诅咒的色采。

  但不管怎说,他的解释得到了验证。在三月三的这一天,他自己去了朝闻道天宫。皇帝则果然下诏,放熊度从酆都鬼狱出来。

  二月二,龙抬头。三月三,良子归。

  大楚皇子熊度,养望十三年!

  名如山,德似海,大楚国人,莫不翘首以盼。

  天下之人,不见其音容。

  天下之民,尽知其德行。

  百姓爱戴他,因为他爱民如子,他在奢侈无度的楚国王公简衣素食,他劝皇帝轻徭薄赋。

  世家支持他,因为他一向对世家非常礼待,很是宽仁。常与人言“太祖义得天下,吾辈不弃万民。方伯但不负我,我岂失义于先!”

  军队拥护他,因为他入狱的主因,正是为战死的项龙骧说话,为战死在河谷的魂魄出声,为那当兵吃粮的军人义言!

  他从鬼狱出来的时候,整个郢城,处处张灯结彩。人们仿佛过节一般,锣鼓喧天。

  “皇兄出狱,举国欢庆啊!”

  当今皇帝第九子、吴妃之子熊应庚,身穿华丽礼服,满脸灿烂笑容,在巍峨的皇极殿外主动迎接熊度:“弟在郢城这多年,从未见过此等盛况。

  兄的名望,直追圣主,料想当年太祖入郢,应也不过如此!”

  熊度颇为好笑地看他一眼,只道:“好弟弟,容我先跟父皇请安。”

  熊应庚笑容一滞,下意识地侧身礼让,强道:“皇兄请。”

  熊度轻轻一撩袍角,大步往前走。

  巍峨的宫门,并不能将他掩埋。雄阔的大道,自然叫他直行。

  路边的风声,譬如熊应庚这般捧杀伎俩,言辞无状,譬如不知哪位暖心兄弟炮制的“猎罴者主东宫”之谶语,都最多卷起衣角,都可付之笑谈。

  哪能伤他!

  当今楚天子继位以来,通常是五日一小朝,九日一大朝。算得上勤政之君,小朝在云麓台,大朝在皇极殿。

  云麓台是专门处理政事的地方,下设庞大的秘书处,可以说是这个帝国的中枢。其重要程度,向来与章华台并称。基本上整个楚国的核心政要,都有在云麓台或者章华台工作过的经验。

  皇极殿则是体现皇帝威严的地方,极尽恢弘。

  正旦大朝,外邦拜见,正礼宏威,都在此殿。

  小朝人数不定,通常不超过三十人,是执掌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部分大员参与。有时也有一些直面关键的人物,有时会被召来参会,比如斗昭去太虚阁之前,就参与了小朝会。

  大朝则定额三百六十五人,各地大员皆赴郢城,不能来的一般也要派个亲信,以准确传达来自皇城的指示。

  通常楚国人会以是否拥有大朝资格,来判断一名官员是否拥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。

  因为三百六十五合周天之数,所以这些官员又有个名目,叫“周天大员”。

  有世家子曾夸耀一一“天下风流唯楚也,江山谈笑一指间,周天大员,尽出世家之门。”

  被一位战场上得名的将军愤而面斥:“此即楚之弊也!”

  那个愚蠢的世家子,即是当今吴妃的兄长,后来因事被贬为庶人。整个吴家都被牵连,频受打击,如今在楚国世家,连个三流都算不上一一这还是吴妃在宫中,熊应庚身为皇子还颇有天赋的情况下。

 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是这样,我也知道是这样,但不能够说出来。更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开口的代价。

  那个怒斥楚弊的将军,后来因事受诛。

 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同样一一不是谁都有开口的资格。

  这个故事,没有幸运儿。

  那位将军举家获罪,或囚或徙。就连随身的卫队都被革去军职,无俸遣返原籍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其中有一个叫“楚忠”的木讷的老兵,后来在离朱雀大街不远处的一处广场上,于一株大槐树前,支了个面摊养活家小。

  他有一个儿子,叫楚煜之。

  世间事,有时如此。莫不前定。

  熊度摇了摇头,跟那小和尚在一块待久了,竟也有几分妄读因缘。

  为君者信什缘法呢?

  缘非天定,而由君命也。

  草鞋一双,交织草民的命运。囚衣一件,无忘囚室的岁月。

  脚步跨过皇极殿高高的门槛,所有的杂绪都随着这一步而落在身后。熊度大步行于皇极殿,在三百六十五位周天大员的注视下前行,很快地就走到了陛前。

  他抬起头,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天子。

  时光如刻刀,深邃了天子的眼纹。

  天下大事,历代积弊,尽担在肩,令这位明睿天子,也有几分难承。分明的意衰于当年。

  “爹!”熊度跪下来,眼中有泪:“十三年未见,儿子想您!”

  殿中的周天大员,脸色各异。

  跟在熊度身后进来的熊应庚,则是已经连强笑都挤不出来。

  天家父子何能真如父子般相处!

  只有这个熊度,五岁坐龙椅,皇极殿叫爹。

  兄弟姐妹加起来,也及不上他半分胆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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